幽暗的山林,如同蛰伏的巨兽,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。浓重的湿气混合着腐烂枝叶的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。参天古木的枝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,将本就阴沉的天色彻底隔绝在外,只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黑暗。
我行走其中。
脚步落在厚厚的腐殖层上,没有声音。覆盖着幽暗光泽的苍白躯体,仿佛并非实体,而是黑暗本身凝聚的阴影,悄无声息地滑过虬结的树根、湿滑的苔藓和倒伏的朽木。丹田深处,那片深邃粘稠的寒潭沉寂如古井,将一切属于活物的气息——心跳、呼吸、体温、灵力波动——都吞噬殆尽,压缩在核心最深处。
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,以我为圆心,无声无息地向前方蔓延。它并非粗暴地扫描,而是如同最敏感的触须,捕捉着环境中一切细微的变化:夜枭在枝头转动脑袋时羽毛的摩擦,毒蛇在落叶下游弋的沙沙声,树根汲取地下水分的微弱脉动…以及,前方空气中,那越来越清晰的、驳杂而稀薄的灵气流。
翠屏谷。
神念勾勒出前方山谷的轮廓。两座不算高耸但山势陡峭的山峰夹峙,形成一道狭窄的入口。谷内地势稍平,灵气浓度明显高于外界,但也带着一股陈氏家族特有的、被驯服圈养后的驯顺感。
陈禄的药园,就在山谷深处,背靠一面陡峭的崖壁。
神念的触角更加谨慎地探入谷口范围。立刻感知到了几处微弱的灵力节点——那是布设的警戒法阵,如同无形的蛛丝,交错在谷口和通往药园的路径上。法阵本身并不算高明,只是最基础的示警禁制,触发后会发出刺耳的灵力尖啸并引动阵旗。但对于炼气期修士和不谙此道的低阶散修而言,已是足够。
我停下脚步,隐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树之后。神念仔细地“抚摸”着前方那几道无形的灵力脉络,如同庖丁解牛,寻找着能量流转中不可避免的、最细微的迟滞点和缝隙。
找到了。
就在前方三丈,靠近右侧山壁的一处地方,几道灵力流交汇,形成了一个短暂的能量旋涡,如同水流交汇处的微小涡旋。这旋涡的存在时间极短,稍纵即逝,但对于寒潭灵力那侵蚀、冻结、瓦解能量的特性而言,足够了。
意念微动,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、凝练到极致的寒潭灵力,如同最阴毒的冰蛇,悄无声息地从指尖探出。它没有散发任何灵力波动,纯粹依靠那极致的阴寒死寂,悄无声息地“游”向那个转瞬即逝的能量旋涡。
解除!
没有碰撞,没有闪光。那道纤细的寒流精准地刺入旋涡核心,如同墨水滴入清泉。瞬间,旋涡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灵力流动猛地一滞!构成法阵的那几道无形灵力丝线,如同被瞬间冻结、脆化,然后无声无息地…断裂、湮灭!
一个直径不足尺许的“空洞”,在警戒法阵上短暂地出现。法阵本身甚至未能察觉这细微到极致的破损,警报自然无从触发。
时机稍纵即逝!
在空洞出现的刹那,我的身影如同被压缩的阴影,猛地向前一窜!动作快如鬼魅,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,仿佛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,瞬间穿过那尺许的缝隙,没入山谷内更浓郁的黑暗之中。原地只留下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、转瞬即散的阴冷气息。
谷内空气微凉,带着浓郁的药草清香,混杂着泥土的腥气。神念进一步收缩,如同最谨慎的探针,避开谷中几处简陋的屋舍(应该是药园杂役的住所),锁定山谷最深处、靠近崖壁的那片区域。
那里,灵气的浓度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。一片被低矮灵木篱笆围起来的药田映入“眼帘”。田垄整齐,泥土呈现深褐色,显然品质尚可。里面种植着不少低阶灵草,散发着或辛辣、或清甜、或微苦的气息。药田旁,倚着崖壁建有一座颇为精致的石屋。石屋不大,但通体用切割整齐的青石垒砌,门口悬挂着一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琉璃灯,在黑暗中格外醒目。石屋周围,还有一层更加强韧的、带着水波般流转光晕的防护禁制。
石屋内,一道筑基初期的灵力波动如同黑夜中的烛火,清晰可辨。那波动带着火属性的燥热,但根基虚浮,如同被湿柴点燃的篝火,明灭不定,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意味。此刻,这波动的主人似乎心情不佳,一股烦躁、压抑的情绪随着灵力波动隐隐逸散出来。
陈禄。
百年时光,似乎并未给这位“药园管事”带来多少沉稳。修为依旧停留在筑基初期,气息甚至比当年更加浮躁。神念甚至能“听”到屋内传来压抑的低骂和摔砸东西的轻微声响,夹杂着粗重的喘息。
药田边缘,靠近篱笆的地方,两个炼气期的杂役正借着琉璃灯微弱的光,小心翼翼地为一片“凝露草”除草、松土。两人动作僵硬,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恐惧,不时偷眼望向石屋的方向,身体微微颤抖。
“动作快点!磨磨蹭蹭的废物!误了时辰,看陈管事不扒了你们的皮!”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从石屋方向传来。一个獐头鼠目、同样穿着墨绿劲装、炼气后期的修士,站在石屋禁制边缘,叉着腰,狐假虎威地对着药田里的杂役呵斥。看其神态,应是陈禄的心腹狗腿。
两个杂役吓得一哆嗦,连忙加快了手上动作,头埋得更低了。
我隐在谷口阴影与药田外围茂密灵木的交接处,神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手,冷静地评估着猎物的位置、状态、以及周围的环境。
强攻?石屋的禁制虽然不强,但强行打破必然惊动整个山谷。陈禄修为虽虚,毕竟是筑基初期,困兽犹斗也可能造成麻烦,引来不必要的关注。
需要…一个更安静、更有效的方式。
神念扫过药田,扫过那两名战战兢兢的杂役,扫过那獐头鼠目的狗腿子,最终,落在石屋门口那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琉璃灯上。
灯油…似乎是某种混合了低阶妖兽油脂和香料的灯油,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、能安神凝气的香气。这香气,对凡人或许有些微效果,但对修士而言,聊胜于无,更多是种装饰。
一个念头如同冰珠落入寒潭。
神念锁定那盏琉璃灯,一缕极其细微、几乎无法被任何灵力探测捕捉到的寒潭气息,如同无形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石屋那层流转的水波禁制——这禁制能阻挡灵力攻击和实体入侵,却对这种纯粹的死寂阴寒气息缺乏有效的甄别和防御。
气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,钻入琉璃灯罩内,缠绕上那跳跃的温暖火焰。
嗤…
极其轻微,如同水滴落入滚烫油锅的声音。灯焰猛地一晃,颜色瞬间由温暖的橘黄,转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!那原本淡淡的安神香气,也瞬间被一股极其微弱的、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所取代!
这变化极其短暂,幽蓝的火焰只持续了不到一息,便恢复了原状。灯罩隔绝了大部分异样,加上陈禄正处于烦躁之中,并未察觉这瞬间的异常。只有那缕融入灯焰燃烧产生的热气和香气中的、几乎无法被感知的阴寒气息,随着石屋内的空气流动,悄然弥漫开来。
我耐心等待着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药田里的杂役完成了工作,在狗腿子的呵斥下,如蒙大赦般匆匆退下,消失在谷口方向。狗腿子也骂骂咧咧地回了石屋旁一间更简陋的偏房。山谷彻底安静下来,只有虫鸣和风吹过药草的沙沙声。
石屋内,陈禄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平复了一些。那烦躁的情绪波动,在无形中被那缕融入空气的阴寒气息悄然压制、引导…最终,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、带着酒意的疲惫和困倦。
神念清晰地捕捉到,石屋内的灵力波动渐渐变得平缓、散乱,最后彻底沉寂下去。取而代之的,是沉重而均匀的鼾声。
时机到了。
我懂了。
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,贴着地面滑行。速度不快,却带着一种无视障碍的诡异流畅感。覆盖体表的幽暗光泽在黑暗中完美地伪装着身形。神念锁定石屋禁制能量流转最薄弱、最迟滞的一点——就在门框右下角与地面相接之处,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、因年久失修而产生的能量裂痕。
指尖无声点出,一缕凝练的寒潭灵力如同最细的冰针,精准地刺入那道裂痕!
嗡…
禁制光幕上,以刺入点为中心,瞬间荡漾开一片细密的、如同冰花般的裂纹!整个光幕剧烈地波动了一下,发出低沉的嗡鸣!这动静比之前的警戒法阵大了许多!
石屋内,沉重的鼾声戛然而止!一股带着惊怒和睡意的灵力波动猛地爆发!
“谁?!” 一声暴喝响起,带着被惊扰的狂怒。
但就在他惊醒、灵力爆发的刹那,我已经穿过了那布满冰裂纹、即将彻底崩溃的禁制光幕,一步踏入了石屋之内!
冰冷的死寂气息,如同开闸的洪水,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!
屋内陈设简单,一张石床,一张石桌,几把椅子。石桌上杯盘狼藉,散落着吃剩的灵果核和空酒壶。陈禄正从石床上惊坐而起,身上只穿着中衣,头发散乱,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潮红和被打扰的暴怒。他双目圆睁,布满血丝,死死盯着门口突然出现的、如同鬼魅般的身影。
当看清来人的面容——那张苍白、覆盖幽暗光泽、毫无表情的脸时,陈禄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,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!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、无法言喻的寒意和荒谬感攫住了他!
这张脸…这张脸…
尘封了百年、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、属于一个卑微凡人的模糊影像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从泥泞里拽了出来,瞬间与眼前这张冰冷诡异的脸重合!
破庙…泥泞中跪伏的身影…献上异种灵米时卑微惊恐的眼神…
“是…是你?!” 陈禄的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得变了调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,“不可能!你…你早该死了!你只是个…凡人杂碎!”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,下意识地催动丹田灵力,筑基期的火属性灵压轰然爆发,试图驱散那令他心悸的寒意!
赤红色的灵力光芒瞬间亮起,在他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焰,带着灼热的气息。他右手并指如剑,一道尺许长的赤红火焰剑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,狠辣无比地直刺我的咽喉!这一击,含怒而发,凝聚了他筑基初期的全部力量,足以瞬间洞穿精铁!
面对这足以让普通炼气修士瞬间毙命的攻击,我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只是微微抬起了覆盖着幽暗光泽的左手。
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僵硬的迟滞感,却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。手掌摊开,迎向那道激射而来的赤红剑气。
没有硬碰硬的巨响。
那道气势汹汹的赤红剑气,在距离掌心还有三寸时,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、极寒的墙壁!它猛地一滞!剑气上燃烧的灼热火灵力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、熄灭!构成剑气的灵力本身,更是发出“嗤嗤”的哀鸣,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投入冰水!
粘稠冰冷的寒潭灵力,如同附骨之蛆,瞬间缠绕、侵蚀上去!那赤红的剑气,在陈禄惊恐欲绝的目光中,迅速被染上了一层死寂的幽蓝,然后寸寸冻结、崩碎!化作无数细小的冰蓝色光点,还未落地,便已彻底湮灭于无形!
“什么?!” 陈禄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!他全力一击,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、湮灭!对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术!仅仅是…抬手?!
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!这绝不是凡人!这力量…这冰冷死寂的气息…邪门!太邪门了!
他怪叫一声,身上赤红灵光暴涨,身形猛地向后急退,同时左手飞快地掐诀,口中念念有词,显然是要施展更强大的法术或者祭出法器!
但,晚了。
在他后退的瞬间,我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,以更快的速度贴了上去!那带着迟滞感的动作,在近距离内却快得如同瞬移!覆盖着幽暗光泽的右手,如同冰冷的闪电,无视了他体表那层徒有其表的赤红灵光,精准无比地印在了他小腹丹田的位置!
“呃啊——!”
陈禄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!双眼瞬间充血暴突!
那只冰冷的手掌,仿佛蕴含着冻结九幽的恐怖力量!接触的瞬间,他丹田内那点虚浮的、正在疯狂调动的火属性灵力,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!粘稠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条毒蛇,瞬间钻入丹田,将他辛苦凝聚的灵力旋涡死死缠绕、冻结、侵蚀!
咔…嚓…
仿佛有冰层在丹田内部凝结、碎裂的细微声响在陈禄体内响起!他感觉自己辛苦筑就的道基,那维系他筑基修为的根基,正在那恐怖的寒意侵蚀下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布满了裂纹!灵力运转被强行打断、冻结!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剧痛,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!
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骨,瞬间瘫软下去,却被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按住,无法倒地。所有的力量,所有的反抗,都在这一掌之下土崩瓦解!
冰冷的指尖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点在他的眉心!一股远比侵入丹田更加霸道、更加阴毒的意念,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锥,瞬间刺入他惊恐万状、毫无防备的识海!
“不——!!!” 陈禄的神魂发出无声的、绝望的尖啸!
“当年破庙灵米之事,详细道来。陈家秘库位置、禁制、看守分布,全部交代。” 冰冷的声音,如同九幽寒风吹过,直接烙印在他崩溃的神魂之上。每一个字,都带着冻结灵魂的酷刑!
搜魂!更加粗暴、更加直接、更加残酷的搜魂!
这一次,不再是无声的攫取,而是伴随着冰锥刺入神魂般的极致痛苦!陈禄感觉自己整个意识都被撕成了碎片,在冰寒的地狱中翻滚、哀嚎!那些他以为早已遗忘、甚至不屑一顾的记忆,被这冰冷的意念强行从识海最深处翻找出来,如同被剥皮抽筋般展示、拷问!
破庙…灵米…陈玄山师叔的决定…他陈禄亲手收取灵稻时那居高临下的快意…事后家族赏赐的筑基丹…药园管事的肥差…以及他利用职权克扣丹药、盘剥杂役的种种龌龊…还有关于陈家秘库的零星信息——位置在主峰后山禁地,有三位筑基长老轮值看守,禁制复杂,需特定血脉令牌和家主手令…
更关键的是,一幅模糊的、关于秘库入口禁制流转规律的画面,以及一个值守长老(陈玄风)的轮值习惯细节(嗜酒,轮值后半段警惕性会下降),被强行挖掘出来!
剧烈的痛苦让陈禄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抽搐、痉挛,口鼻眼耳中都渗出暗红的血丝,混合着白沫和涎水,腥臭难闻。他的眼神彻底涣散,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痛苦。
信息榨取得差不多了。
我缓缓收回点在陈禄眉心的手指。指尖幽光流转,将沾染的血污瞬间冻结、化为飞灰。
陈禄的身体失去了支撑,软软地瘫倒在地,如同一摊烂泥。他还没有立刻死去,但神魂已遭受不可逆转的重创,意识彻底崩溃混乱,只剩下身体在本能地、微弱地抽搐着,发出嗬嗬的气音。
神念扫过石屋。陈禄的储物袋就挂在腰间,比陈虎那个精致得多,上面有更强的禁制灵光。意念一动,寒潭灵力轻易抹除烙印,将其卷起。里面东西不少:数百块下品灵石,几瓶品质尚可的聚气丹和疗伤丹药,几件低阶法器(一柄火属性飞剑、一面土盾),几枚记载基础火系法术的玉简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一块墨玉雕刻的、正面刻着“陈”字、背面刻着“药园管事”的身份令牌。这令牌本身也是一件低阶法器,能开启药园禁制和部分家族外围阵法。
寒潭灵力再次涌动,如同无形的冰棺,将陈禄濒死的躯体连同地上的污秽彻底笼罩。分解、消融…最后只留下一小滩粘稠的、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黑水,迅速渗入石屋地面的缝隙,消失不见。空气中残留的阴冷气息,也很快被石屋本身的阵法残余和药园的草木气息所中和。
毁尸灭迹,干净利落。
我拿起那块墨玉令牌,冰冷的触感传来。神念扫过,里面蕴含着一丝属于陈禄的、已经被抹除的火属性灵力印记。
下一步…陈家秘库。
目光(神念的焦点)穿透石屋的墙壁,望向黑山主峰后山的方向。丹田深处那片深邃的寒潭,无声地旋转了一下,死寂的潭水深处,似乎有更冰冷的暗流在涌动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06 09:57:50